虎爪书桌

结婚第一周年时，丈夫说要送我一件礼物，叫我自己挑。

我老老实实说：“我要一张老古董书桌。”这是我老早已看中的，还问过它的年龄，比我大一倍不止，是七十岁。足足长我四十年，它真美，是坚实的花梨木，全身乌亮亮的。那造它的工匠必然是花了很大的一番心血。在它身上我找不到一口钉痕，却很公然地表现了他的精雕细刻。书桌分上下两层，上层比下层窄，呈梯级状。有一道像竹帘似的活动门；拉下帘门，桌面给盖住了，让人误以为一个柜子或架钢琴。桌面下是一个大抽屉，两旁各有两个抽斗；桌面里层又分隔出七格，每格都有小抽斗，像老式药材铺放药材的小抽屉。玲珑而精致。从整体看，这书桌无疑充满艺术美，却显然不是明快的美，而是复杂的“姿整”美。看上它，或许真的是因为它够“姿整”。当时在心里想：哗，那么多的抽屉，可以放很多东西———我老是有太多琐碎的身外事物。

当伙计要我签收时，我看见单上写着花梨木虎爪古董书桌———哦，还有名字哩，叫虎爪。我忙去看它的脚，果然雕成虎爪形。这倒先前被我所忽略了的。当天在虎爪书桌上写了篇五百字专栏，又再覆了两封信。夜里仍孜孜不倦坐在桌前读完半部小说。很满意，依依不忍离去。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了不久，渐渐感到桌面太小了，两旁又有围栏，委有局促感，写字时双手臂不能充分扩展。这让我感到很不自由，开始怀疑是否拥有美丽的东西都要付出代价？另一方面，由于抽屉太多，我老不能准确记住哪样东西放在哪个抽屉里，以致经常找不到要找的东西。于是开始觉得这是张华而不实的书桌。接着便萌生想换过一张书桌的念头。可是一想到它是有纪念意义的，而且价格不菲。总也说不出口要换掉而另买书桌。只好一直将就使用着，一面以那么的一句格言自慰：“不要挑剔已选择的东西，而要记住最初选择时所看到它的好处。”

如此过了六年，终于让我遇到了一个甩掉它的机缘。丈夫那间公司搬办事处，旧有的桌椅有一些要扔掉。我马上对丈夫说：“你的办公桌给我吧”。“五尺乘四尺喔，你当真要？！”我认真地说：“当真。”搬回来后，它占据了书房四分之一的地方。书房明显是局促了。但我很开心，觉得身心都自由了。坐在那么的一张大书桌前写稿，很有天马行空的豁朗感。